魔女的箱庭笔记 叁拾肆·废弃的希望如同颗粒一般（下）

叮。

正如之前所说的，白旗帜是一个处理非自然的组织，即便每一个人加入它的人都并不是为了什么伟大的理想，至少在遇到这种事件——比如信仰失格，比如异端，比如异教徒，诸如此类——的时候，白旗帜的成员能够为了某一种利益站出来。

“后退，古德里克。”

在听见古德里克的声音的时候，艾蒂安动了，他自然看见了桌面上的那个东西，那个不规则的固体，但是，他并没有注意到那一个固体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，或许在他来到这里的时候，它就已经在了，也有可能是在什么他没有看见的时候出现的。

这个东西应该就是古德里克选择的那一个‘研究课题’，那一个从大海之上的奇迹之中分离出来的部分，曾经属于奇迹的某一个部分，在此时被抽离出来，出现在了这里。

它一动不动。

它完全没有任何变化。

“古德里克先生。”艾蒂安说，“你还记得你的信仰吗？”

“记得啊。”

古德里克并不知道这个男人——这个在现在出现的男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，他的记忆告诉他，他应该不认识这个男人。

叮。

“请你祈祷一下。”艾蒂安说，“先对着你信仰的天使祈祷。”

——不管怎么说，祈祷是有用的，在遇到这种地方，在这种时候，祈祷是很有用的，回忆起自己信仰的天使，对着自己信仰的天使祈祷，聆听天使的声音，以及……

古德里克张开嘴，他试图对着自己的信仰祈祷。

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信仰是什么，星辰，求知与渺小，这就是他的信仰，从自己第一次接触到那些真理的魅力的时候，他就感受过那份天使的恩泽，他的大脑比过往更加清楚，他的思考能够更多地触及到自己的本质。

所以，他信仰那位天使，他完全相信那一位天使，信仰那一位天使，那位天使并没有保护他，祂更像是一位引路人，带着他一步一步朝着窥探真理的阶梯攀爬。

总该是如此。

“当然。”他说，“我当然可以……”

然后，他的声音被按住了，他的音节卡在了喉咙之中，他的喉咙蠕动着，他知道怎么说，他当然知道怎么说，他知道这个词汇，直到这一个句子怎么说，他当然知道，他在过去的三十年都是这样做的，对吧，对吧？对啊！

但是他为什么说不出来。

那一个音节就这么卡在他的喉咙之中，属于天使的名字，就这么卡在了他的喉咙之中，他即将说出来的那个词汇，属于天使的名字的词汇，他说不出来，他的身体已经完成了说出这句话的一切准备，只需要轻轻一推，这一个名字就会从他的口中流淌出来。

但是。

但是他说不出来。

“啊。”最后，从他的口中出现的，只是一个单调的音节。

这并不是结束，他不断尝试着从自己的喉咙之中把这一个名字挤压出来。

“好了，停下来吧。”

艾蒂安看着古德里克的眼神之中带上了一种怜悯，当一个人无法说出自己信仰的天使的名字的时候，就意味着这个人的‘思想’已经被扭曲了，这是最容易被窥探出来的变化，当一个人连自己的信仰都无法承认的时候，思想的扭曲已经是必然的了。

这才过去了多久？

这才过去了多久。

据他所知，古德里克申请下来的这一个研究应该只是一个不规则的物质，一个暂时被证明是安全的物质，这是判断失误吗？不应该，拉芙兰……整个拉芙兰和那些异端冲突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，正因如此，他们才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，他们不可能犯下这样子的问题，艾蒂安也不会觉得这种极小可能性的问题会出现在这里。

他需要思考一个更加可怕的可能性。

——拉芙兰，卡昂佛尔。

艾蒂安·莫里斯·法尔科内特，这位面容略微拥挤的男人出生于一个贫穷的家庭，他最初是一名木匠学徒，但他的在闲暇时间做的一些粘土人物，引起了一位雕塑家的兴趣，雕塑家让艾蒂安成为他的学生，并且教授给艾蒂安更多专业性的知识。

后来，艾蒂安进入到中央区美术学院学习，直到后来毕业，进入到皇家瓷器制造厂，这是他过去的故事，一个并不复杂，也并不特别的故事，在那一个瓷器制造厂之中，他为小型瓷器雕塑的制造带来了新活力，这些瓷器雕塑是艾蒂安最喜欢的造物之一。?

艾蒂安一直担任着瓷器制造厂总监的职位，直到被某一位贵族邀请，在靠近中央区的地方，他用青铜制建造了一座巨大的雕像，被称为青铜骑士。等到他回到卡昂佛尔，成为卡昂佛尔美术学院的一位老师，卡昂佛尔内的许多宗教雕塑作品都是由教会委托他创作的，而这些作品，在王朝落幕的时候，有不少被损毁了。

艾蒂安并不喜欢抛头露面，说实话，哪怕他已经这么生活了这么多年，那些人看向他的脸的时候，那些陌生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的时候，他还是会觉得不适，他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，知道那些人在看向他的时候在想什么。

?在卡昂佛尔并不只有求知者，虽说这个城市之中有很多的求知者，但终究还是有一些其他的人，艾蒂安就是其中之一，他并不是一位求知者，相比起理性的那些文字，他喜欢这种感性的创作，创作一个不曾出现过的人，一个不曾出现过的艺术品，艺术在卡昂佛尔是一种奢侈的东西，但它并非不存在。

艾蒂安做了一个雕塑，一个面容的雕塑，他雕刻了一位女性的面容，这是一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女性，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的女性，雕塑本身就是这样，要么创作一个现实之中存在的景色，要么创作出一个脑海之中存在的景色。

【Le don des anges狄安娜的面容】

一个盒子在那一张桌子上折叠起来，那本是古德里克的桌子，他的办公桌，在‘此时’那一张桌子被折叠起来，形成了一个盒子，这一个盒子就这么把那一个不规则的物体包裹起来，一个完美的立方体，一个每一条边都一样长的立方体。

“你需要去处理一下。”艾蒂安向前两步，他看着桌上这一个立方体，这一张桌子构筑出来的立方体，“你的信仰出现了问题，这一个东西在污染你的思维……教堂，去教堂吧，那里的牧师应该能够帮到你。”

——虚荣，虚荣，存在于情绪之中的虚荣啊，存在于人的脑海之中的虚荣啊，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更加伟大的人，每一个人都不希望自己比其他人矮一头，不论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，他们都希望得到夸赞。

——第七步，向参与者介绍规则。

“不需要的，古德里克。”那人说，“你怎么还在这里？我不是让你去拿会议记录了吗？你找到了没有……你应该看了吧？”

“我应该是看了吧。”古德里克说，“那个公式，你们写的已经足够完整了，还需要我做什么？你们只需要把对应的数字填入其中就好。”

“不，古德里克，这一步还是得你来。”那人说，“这是‘你’创作出来的公式，这是你梦寐以求的公式，等你把这个公式发表，以你的名字发表，它就会成为‘古德里克定理’或者别的什么，你将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，名誉，财富，尊敬，卡昂佛尔的人会以和你相熟和感到骄傲，你也一样。”
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

古德里克看着桌上的那个不规则的物体，他刚刚或许是在和什么人讲话，还是说有什么人正在和他讲话，他思考了一下，似乎现在也想不起来。

“我好像忘了你的名字。”他说，“应该是忘了吧，你的名字是什么？”

“这不重要。”

“对我来说还是很重要的。”

“在了解名字之前，让我们了解另外一个东西吧。”

那人摊开手，向古德里克展示桌上的那一个东西，那一个不规则的物体，那一个物体到底是什么，古德里克还不知道，他计算出了这个物体的体积，计算出了它的密度，了解了它大概的构成，但是并不清楚它的本质，它仅仅只是在这里，它为什么会在这里？

“这是属于你的邀请函。”那个人说，“不，应该说，现在属于你，它并不会和你绑定，谁都可以夺走它，毕竟邀请函上没有写名字……约翰·古德里克，你能够得到你想要的一切，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，你会成为一个非常，非常，非常伟大的人，你的名字将会铭刻在卡昂佛尔的历史之中，整个拉芙兰都会因你而闪耀，如果你愿意的话。”

“这听着像是什么骗子才会说的话。”古德里克说，“我现在只想慢慢进行我的研究，我信仰的天使会为我指引道路。”

“不！”

那人忽然拔高了声音。

“错误的！古德里克！你说错了！你的天使并不会为你指引道路……你的天使并不是你的天使，至少现在不是，在你选择这个邀请函的时候，你就没有回头路了……”

那个人摊开手。

“现在，拿起你的邀请函，拿起你的门票。”

——第八步，邀请他。